第2章(4/5)
前经过,沿着土墙边渺无人烟的小路上迅速通过,来到金阁的前面。
直到今天,这些事仍历历在目。
打着绑腿、穿着白衬衫的两名少年,在镜湖池畔并肩站立。
金阁就在前方,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在中间。
最后的夏天,最后的暑期,最后的一天……令人目眩的尖端上耸立着我们的青春,也耸立着与我们一样的金阁,面对面地说着话。
因为空袭的期待,我们如此接近金阁。
晚夏宁静的日光,在究竟顶的屋顶上贴了一层金箔,倾泻而下的光,令金阁的内部充满了夜一样的黑暗。
以前,这建筑永恒的时间压迫和阻隔着我,不久将会被毁于一旦。
它的命运在向我的命运靠近。
也可能金阁会在我们之前消亡。
如此,我感觉金阁与我们所经历的生涯好像是相同的。
金阁周围是种满了赤松的群山,蝉声响彻其中,好像无数看不见的僧人一同在念诵消灾咒:
佉佉。
佉哂佉哂。
吽吽。
入嚩啰入嚩啰。
盋罗入嚩啰。
盋罗入嚩啰。
我觉得:不久之后这美好的事物将会化作灰烬。
因此,想象中的金阁与现实中的金阁,如同把临摹的画重叠到原画上,它的细节部分逐渐地彼此重叠,屋顶与屋顶重叠、高出池面的漱清殿与漱清殿重叠。
潮音洞的勾栏与勾栏重叠、究竟顶的花格子窗与花格子窗重叠,相互重合在一起。
金阁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建筑了。
可以说,它变成了现象界中虚幻的代表。
如此想来,现实中的金阁之美,便不会比想象中的金阁之美差了。
明日,大火可能从天而降,细长的柱子、优雅的屋顶的曲线都会因此而化作灰烬,我们再也看不到了。
可是,目前,我们所看到的它那典雅纤细的身影,仍旧怡然自得地享受着炽热的阳光。
夏日的山脊上飘浮着浓重的云彩,仿佛亡父入殓时正在诵经的我所瞥见的那样。
云彩充斥着积郁的光,俯瞰着这纤细的建筑。
在如此猛烈的晚霞的照射下,金阁好像已失去了它那纤细的意趣,它的内部仍旧被笼罩在阴森冰冷的黑暗中,只以它自身那神秘的轮廓抵抗四周闪闪发光的世界。
并且,只有屋顶的凤凰为了不在这太阳底下失足,张开锋利的爪子,紧紧地抓着座子。
鹤川厌烦了我长时间的凝视,他捡起脚边的小石子,用优美的投掷姿势,投向了倒映在镜湖池中金阁倒影的中央。
水藻因为池面荡开的波纹而散开,刹那间美丽精致的建筑崩塌了。
从这以后一直到战争结束,这一整年是我最亲近金阁、对它的安危最关心、沉醉于它的美丽的时期。
怎么说呢?这是一个假设金阁降低到和我相同的高度,我便能够肆意地表达对它的爱意的时期。
我尚未到受金阁坏的影响,或者被它毒害。
在这世上,我与金阁经历着的相同危难激励了我。
我找到了美与我相连的媒介。
我感觉在我与拒绝我、远离我的东西之间,架起了一座桥。
将我烧毁的大火,肯定也能烧毁金阁。
我几乎沉迷在这样的想法中。
在遭遇了同样的灾难、同样不祥之火的命运里,金阁与我所在的世界统一了起来。
金阁虽然坚固,但也和我脆弱且丑陋的肉体一样,拥有着容易燃烧的木炭般的肉体。
如此想来,我好像可以将金阁藏在我的肉体里,藏在我的心中,然后远走高飞,就像逃窜的盗贼一边吞下昂贵的宝石,一边躲藏起来一样。
回想这一年,我既没有念经,也没有读书,每天都是在修身、军训、武道训练,去工厂干活及担任强制疏散的助手这些事上来消磨时间。
我爱幻想的毛病因为战争而越发严重,人生离我更加遥远了。
于我们少年而言,战争仿佛就是一场梦,是虚幻的慌乱的经历,好像隔断了人生意义的隔离病房。
1944年11月,b-29型轰炸机首次轰炸东京,此时我想:京都迟早也会遭受空袭。
我暗暗地想着,整个京都都将被火海包围。
这个都城保守、陈旧,忘掉了很多神社佛阁重建于灰烬中的深刻记忆。
我一想到应仁大乱如何使这个古都变得萧条,便感觉京都忘记因战火而产生的动荡太久了,所以又少了几分美感。
可能金阁明天就会遭遇火劫。
那种空间形态将会消失吧……那时,那只待在屋顶的凤凰就会在烈火中重生展翅高飞吧?被困在形态中的金阁将会轻轻起锚,随着水波,漂荡在湖海暗潮上、闪烁着微光……
等了好久,京都还没有遭受空袭。
第二年3月9日,我们听说东京小工商业区那一片起火了,但是火灾距离京都很远,京都早晨的天空依然很清澈。
我等得很绝望。
早春的天空亮如玻璃窗,看不到它的内部,不过我相信它的内部一定隐藏着烈火和毁灭。
如前所述,我对别人几乎是漠不关心的。
父亲的去世,母亲的贫穷,都没能左右我的内心。
我只想象着一种庞大的压榨机一般的东西,在特定条件下将那些灾难、悲惨的结局、惨无人道的悲剧、人、物质、丑陋和美好的东西全都压碎。
早春的天空异常灿烂,人们常常感觉是大地覆盖了一层巨斧的寒光。
我只不过等待着它的降落,很快地降落。
时至今日,我依旧感觉有些事情令我百思不得其解。
原本黑暗的思想并未俘虏我。
我所在乎的、令我感到困惑的应该只有关于美的问题。
而且,我并不觉得战争影响到了我,让我心怀黑暗的思想。
要是人太过在乎美的问题,便会不知不觉与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思想相遇。
人可能天生就是如此。
我回忆起战争快结束时发生在京都的一段插曲。
那是一件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,不止我一个人目睹了这件事,鹤川也在我身边。
那天,正好赶上停电,我与鹤川一起到南禅寺去。
我们还从未拜访过南禅寺。
我们横穿过宽阔的马路,从架有索道的大桥走了过去。
五月晴朗的一天。
索道早已被废弃,牵引的轨道全都生锈了,几乎埋没于杂草丛中。
草丛中十字形的白色小花在风中飘摇,索道隆起的前端积满了污水,污水映照着这边岸上叶樱[11]落下的影子。
我们站在小桥上,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