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(5/5)
因此,我讲了出来。
我喘着粗气、结结巴巴地讲了出来。
那时的嫩叶重新恢复了生机,五凤楼壁顶画的仙女与凤凰也重新恢复了生机。
她的脸颊水灵灵地泛起了一片红晕,眼睛中闪烁着的不再是粗鲁的光,而是变幻莫测慌乱的光。
“是那样啊?哎呀,原来是这样。
真是奇妙的缘分呀!这便是所谓的奇妙的缘分吧。
”
这次,她的眼中噙满了兴奋的开心的泪水。
她忘掉了刚刚的屈辱,陷入往事的回忆中,将同一种兴奋朝着另一种兴奋延续转移,接近疯狂的地步。
她那藤架霞花纹和服的下摆开始变得凌乱。
“早已无法挤出乳汁来了。
哎呀,可怜的婴儿!就是无法挤出乳汁,我也要像当年一样给你看看。
你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喜欢我了吧,现在我就将你看作当年的他!只要想到他,我就不会感到羞耻。
真的,我就像当年那样给你看!”
她下定决心以后,看上去像是过于狂喜,又像是过于绝望。
我觉得,可能在她的意识中只有狂喜才会使她做出那种激烈的行为,然而这种行为的真正力量却来自柏木给予她的绝望,或者是绝望的有力的后劲。
就这样,我看到她在我面前解开了和服的腰带,解开了许多细带,带子发出窸窣声。
她的领口松开了。
她将手插进若隐若现的白皙的胸脯中,接着掏出左边的乳房,在我的面前裸露着。
要说这个时候我没感觉到某种眩晕感,那是骗人的。
我看到了。
看得清清楚楚。
不过,我只是作为一个见证人。
我在山门的楼上望着远处一个神秘的白点,并非具有一定质量的肉体。
因为那个印象经过了太久的发酵,眼前的乳房不过是肉体本身,只是成了一种物质而已。
而且,它并非要申诉什么或者诱惑什么的肉体,只不过是存在的无聊的证据,脱离了整个生,只是呈现在那里。
我又要试图骗人了。
是呀,我确实是被眩晕袭击了。
但是,我的眼睛仔细地观看了,那乳房便是她的乳房,逐渐地变成毫无意义的片段,我全都一一地看清楚了。
……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。
因为历经了一番极其悲惨的过程以后,我终于发现它逐渐变成了十分美丽的东西。
它赋予美一种荒寂、无快感的性质。
乳房虽然在我眼前,不过它却逐渐封闭在自己的原理之中,就像蔷薇被蔷薇的原理封闭起来一样。
美对于我来说,一直都是姗姗来迟的,与其他人相比总是晚一些,其他人同时发现了美和官能的时候,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眼看着乳房恢复了同整体的联系……超越了肉体……成为没有快感却永恒的物质,成了与永恒相联系的东西。
我希望我想说的事可以被人们发现。
而且,此时金阁再次出现在我眼前。
应该说,是乳房变形为金阁了。
我回忆起初秋值夜班那个刮着台风的夜晚。
即使明月皎洁,夜晚的金阁内部的板窗里面、格子门里面以及金箔剥落的壁顶下方,都黑漆漆的。
这是肯定的。
这是因为金阁自身就是精心的构筑、造型的虚幻。
如此一来,我所看到的乳房即使表面明亮呈现出肉体的光辉,它里面也是黑暗的。
它实际上也是深沉的奢华的黑暗。
我绝不会沉醉于认识中。
我的认识被蹂躏、被污蔑了。
更不用提生与欲望了!但是,我仍旧存在深深的恍惚感,我麻痹了,在她裸露的乳房对面坐了一会儿。
如此一来,我再次看到那将乳房收到怀里的女人无比冰冷且鄙视的眼神。
我跟她告别。
她把我送到大门口,身后传来了她大声关格子门的声音。
……返回寺院以前,我还在恍惚中。
我的心中交替地出现金阁和乳房的影子。
我的身心中充斥着一种无力的幸福感。
可是,当我走到风声呼啸的黑松林那边,鹿苑寺的山门出现在我眼前时,我慢慢冷静了下来,变得无力,陶醉的心情变成了厌恶的情绪,心头沉重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憎恨感。
“我再一次脱离了人生,”我自言自语道,“再一次呀!金阁为何要保护我呢?我并未请求过它,它为何试图让我脱离人生呢?诚然,可能金阁是为了避免我坠入深渊,但这样一来,金阁却让我成为一个比坠入深渊更加坏的人,让我变成了一个‘最通晓深渊消息的人’。
”
山门漆黑一片,万籁俱寂。
早晨的钟声响起时,便门上已经熄灭的灯还发着微微的亮光。
我推了推便门。
这时,门里那古老且生锈的铁锁发出声音,原来门是开着的。
看门的人已经睡着了。
我看到便门里贴着一张内部规则,上面写着:夜晚十点之后,最后回寺院的人请将门锁上。
还有两块名牌未翻过去。
一块属于老师,另一块属于年纪比较大的管理员。
走着走着,只看到几根五米多长的木材横放在右手边的工地上,木色即使在夜晚也是明亮的。
走近工地,看到地面上全是锯末子,好像铺满了细碎的黄花,有一股浓郁的木香飘散在魆黑中。
走到工地尽头的轱辘井一旁,我原本想从这里走去庙厨的,但是转念一想又返了回来。
睡觉之前一定要再巡视一番金阁。
途经熟睡中的鹿苑寺大雄宝殿,然后从唐门前经过,走上了通往金阁的道路。
隐约可以看到金阁的影子了。
金阁周围被树丛环绕着,它一动不动地耸立在黑夜中,不过绝对没有熟睡,好像是夜自身的护卫……是呀,我从未见过金阁像熟睡的寺院那般沉睡过。
这幢没有人居住的建筑物能够让人忘掉睡眠。
因为在里面居住着的黑暗,完全从人类的规律性中脱离了出来。
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用几乎诅咒的语气朝着金阁粗鲁地喊叫道:
“我迟早都会征服你,再也不让你干扰我!我迟早要让你属于我,等着看吧!”
声音空虚地回荡在深夜的镜湖池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