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(4/5)
电,将他脸上唯一纤细的部分照亮了——细细的舒展的眉毛。
看来鹤川听了理发匠的话将眉毛的上下部分剃掉了,因此,细细的眉毛便被赋予了人工的纤细,刚剃过的青色痕迹还能看到残留在眉梢的一部分。
我瞥了一眼那青色,突然感觉到不安。
这少年和我不同,他的生命正在纯洁的末端燃烧。
在燃烧以前,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。
未来的灯芯在透明的冰凉的灯油中浸泡着。
要是未来只将纯洁与无垢留下,那么又有谁有必要对自己的纯洁与无垢有所预感呢?
这天晚上,在鹤川回他的房间以后,我因为太闷热而失眠了。
还有对抗自慰的心情,同样令我无法安眠。
我偶尔也会梦遗,不过并没有真实的色欲,比如我梦到一只黑狗正奔跑于黑暗的市街上,它张着火焰似的嘴,喘着粗气。
随着它脖颈上挂着的铃铛不断发出响声,我越发亢奋,当铃声到达高潮时,我射精了。
自慰时,我沉浸在地狱式的想象中。
我看到了有为子的乳房,我看到了有为子的大腿。
我,却成了一条无可比拟的、微小且丑陋的虫子。
我掀开被窝站起来,偷偷地从小书院的后门走了出去。
鹿苑寺的后方,从夕佳亭那里继续向东走,便来到一座叫作不动山的山。
这座长满赤松的山,夹杂在松林之间有许多丛生的小矮竹,其中包含水晶花、杜鹃花等灌木。
我对这座山的路非常熟悉,即使摸黑登山也不会被绊倒。
登上山顶,上京、中京、远方的茶山与大文字山便能够尽收眼底。
我开始登山。
我在被惊动的鸟儿的振翅中,直直地盯着前方,一面躲闪树墩子,一面攀登。
我感到我忽然被这种毫不费力的攀登治愈了。
抵达山顶时,我那汗津津的躯体感受到了一阵清凉的夜风。
我因为眼前眺望到的景象而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。
京都解除了长期以来的灯火管制,全市灯火通明。
战争结束以后,我从未在夜晚登上过这座山,对我来说,这样的景象简直就是一种奇迹。
灯光,变成了一种立体物。
在平面四处散落的灯火,失去了远近的感觉,好像一座由灯火构成的澄明的大建筑物,长出了复杂的角,展开了翼楼,在深夜中屹立着。
这可以算得上真正的京城了。
只有御所的森林中没有璀璨的灯火,像极了一个巨大的黑洞。
远方,闪电时不时从睿山一角划破魆黑的夜间。
“这是俗世,”我思考着,“战争停止了,邪恶的思想在这灯下驱使着人们。
无数男女在灯下注视着对方的脸,一股死亡行为的气味向自己袭来。
一想到这无数的灯都是邪恶的灯,我的心便得到了安慰,希望我内心的邪恶会繁殖,成千上万地繁殖,闪闪发光,和眼前这无数的灯——保持呼应!希望将我邪恶的内心包裹起来的黑暗,和将这数不胜数的灯包裹起来的夜的黑暗是对等的!”
来参观金阁的游客络绎不绝。
为了应付通货膨胀,老师向市政府申请增加门票费,政府批准了。
以前来参观金阁的只有少数穿着空军服,或者工作服,或扎腿劳动服的正经游客。
现在占领军来了,尘世中的淫乱风俗也蜂拥而至。
另外,献茶的习惯也恢复了,妇女们穿上珍藏多年的华丽衣服,来到金阁。
在她们眼中,我们身穿僧衣的身影,与她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仿佛我们扮演着闹事僧侣的角色。
又像专为前来参观的人们提供稀奇的地方风俗,而特意遵守当地稀奇的古老习俗的居民……尤其是美国兵,肆无忌惮地拉住我们的僧衣袖子,取笑着。
有的还因为想拍照留念,拿出少许钱来租用我们的僧衣。
有时,我和鹤川还会被拉去担任蹩脚的英文向导,来代替不会讲英语的导游。
战后的第一个冬天到了。
一个星期五的夜晚,下起了雪,直到周六还没停。
我去学校上课,中午放学回到家中,观赏雪中的金阁,这是最开心的事。
午后依旧在下雪。
我穿上长筒胶靴,背上书包,顺着游园路抵达了镜湖池畔。
我又学着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,对着天空张大嘴巴。
雪片好像薄铝箔,发出瑟瑟的声音,落到我的牙齿上,飞入我温热的口腔,不断扩散,在我的肌肉表面融化了。
此时,我联想到究竟顶上凤凰的嘴,想起那只金色的怪鸟润泽且温热的嘴。
因为雪,我重温了少年时的心情。
况且即使过了年我也才十八岁。
我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少年般的冲动,这难道是假的吗?
被雪笼罩的金阁,具有无可比拟的美。
这玲珑剔透的建筑物立在雪中,任由雪扑进来,它细长的柱子依旧保持着清爽挺立在那里。
我思忖着:为何雪不结巴?当八角金盘的叶子阻挡它时,它也会磕磕巴巴地朝着地面落下来。
我沐浴在没有任何阻隔的纷纷飘落的大雪中,暂时忘记了心灵的扭曲,仿佛陶醉在音乐里面,我的精神重新恢复了工整的律动。
实际上,幸亏有这场雪,立体的金阁才能成为超脱世俗的平面的金阁、画里面的金阁。
两岸红叶山上的枯枝快支撑不住雪了,那林子比往日看起来更加光秃。
各处松树枝的积雪却颇为壮观。
池子冰面的积雪更厚。
令人感觉奇怪的是,有的地方却没有积雪。
这些零零星星的大白斑点,好像大胆描绘的装饰画上面的云朵。
看上去九山八海石与淡路岛全都和池子冰面上的雪紧密相连,其间茂盛生长的小松树,仿佛不经意间从冰雪原野的中央冒出来。
无人居住的金阁,除了究竟顶与潮音洞的两层屋顶,外加漱清殿的小屋顶,三者有着轮廓清晰的白色部分,昏暗且复杂的木质结构反而在雪中呈现出黝黝的黑色。
金阁古色古香的黑木色泽,让我也不禁想窥探一番这金阁中是否有人居住,就像我们在观赏南画时,会忽然将脸贴近画面,看看里面是否有人居住一般。
可是即使我的脸想靠近,也只能与那冷冰冰的雪的绢绘触碰,无法更接近了。
今日,究竟顶的门扉是朝降雪的天空敞开着的。
仰望究竟顶,我的心看见了飘落的雪花飞舞在它那空荡荡的小空间中,不久便落在了壁面古旧且生锈的金箔上,不再呼吸,凝结成一颗颗的金色的小露珠。
第二天,星期天的早上,看门的老人来叫我了。
原来在开门之前有个外国兵来参观了。
看门老人打着手势叫他们稍作等候,然后过来喊我这个“通晓英文”的人。
说来也奇怪,我说英文居然比鹤川流利,而且当我讲英语时,竟然也不结巴了。
正门口停了一辆吉普车。
一个烂醉如泥的美国兵将手放在正门的柱子上,俯视着我,露出了轻蔑的笑容。
雪过天晴,前院阳光炫目。
那是一名油光满面、有着结实肌肉的青年,他背对着太阳,对着我的脸呼出还带着威士忌酒气的白气。
尽管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,不过面对这人高马大的士兵,想象他心中涌动的感情,我还是感到忐忑不安。
我决定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办。
我说现在还没到开门的时间,我可以特殊照顾,但要求他向我支付门票费及导游费。
出乎意料,这个身材魁梧的醉汉居然没有拒绝。
接着他看向吉普车的车厢,说了一声“出来吧”。
雪光的反射令人眼花,看不清黑暗的车厢中有什么。
只看到好像有个白色的东西在明亮的光线下晃动,仿佛是一只兔子。
一只穿着细长高跟鞋的脚,伸向吉普车的踏板。
天气如此寒冷,居然连袜子都不穿,我十分惊讶。
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人是为这个外国兵服务的,她穿着殷红的大衣,脚指甲和手指甲染着同样的殷红色指甲油;大衣下摆松开时,露出那肮脏的毛巾睡衣。
这个女人同样是烂醉如泥,双目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