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(3/5)
当成一名纵火犯。
他居然敢选择最不适合纵火的白天,可见他是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了。
他的前方是火与破坏,他的后方是被他丢弃了的秩序。
我是从他那衣着严谨的背影中看出来的。
可能我的脑海中曾经想象过的就是这样的画面,一名年轻的纵火犯的背影应该就是这样。
沐浴着阳光的裹着黑色哔叽服的脊背充满了不祥的凶兆。
我放慢脚步,准备跟着这名学生。
走着走着,我居然感觉他那左肩稍微倾斜的背影,就像是我的背影。
他比我长得更帅,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他和我一样孤独,一样不幸,一样被美的妄念所驱使做出相同的行为。
我跟在他的后面,不知不觉间,竟希望能提前看到自己的行为。
晚春的午后,明媚而过分抑郁的空气,很容易诱发这种事。
也就是说,这种事使我变成了双重结构,我的分身提前模仿了我的行为,当我一旦决定实行时,我在平日里无法看到的自身的形象便会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。
一直看不到公交车来,公路上人迹罕至。
正法山妙心寺的巨大的南门就在眼前了。
左右两扇四敞八开的门,好像要将一切现象全都吞进去。
从这里看过去,它那庞大的门框内,包含着敕使门、山门,重叠的柱子,佛殿的屋脊瓦,稠密的松树,外加一部分绚丽的蓝天,几片薄云。
靠近大门,能够看到宽敞的寺院中纵横分布的石板路,很多塔头的尖顶,一望无际。
其实,只要进入门里,便会明白,这座神秘的大门是将全部的天空与云彩都收入了门内。
所谓大寺院都是这样的。
学生走进大门。
他从敕使门的外侧绕了过去,伫立在山门前的荷花池畔。
接着又站立在横跨地面的中国式的石桥上,仰望着高耸的山门。
我心想:“原来那座山门便是他要纵火的目标?”
那座山门十分壮丽,最适合被一场大火包围了。
在如此晴朗的一个午后,也许看不到火焰。
大量的浓烟会将它包围,虽无法看到火焰舔舐天空的景象,但从苍穹歪七扭八地摆动中应该能够得知吧。
学生走近了山门。
为了不被他发现,我绕到了山门的东侧窥探着。
当时正好是外出化缘的僧侣返回寺院的时候。
僧侣们穿着草鞋,三人一列从东面的小路踏着石板路并肩向这边走来。
他们每个人都将斗笠挂在手上。
返回住所以前,他们都谨遵化缘的规矩,视线只望向眼前两三尺的地方,互相之间不交头接耳,静静地从我面前经过,向右边拐去。
学生依然在山门旁犹豫。
最后,他倚靠在一根柱子上,从口袋中掏出刚刚买的香烟,慌慌张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。
我心想,他一定是借抽烟点火吧。
果不其然,他将一支烟叼在嘴里,靠近脸点燃了火柴。
刹那间,火柴的火苗忽闪着微小的透明的亮光。
我感觉学生的眼中甚至无法看到火的颜色,因为此时的阳光恰好将山门的三方都包围了起来,只有我待的地方有影子投落下来。
学生将身子靠在荷花池畔的山门柱子上,火苗只是在他脸庞附近一闪,短暂的一刹那,浮现出火粉般虚幻的东西。
接着,熄灭在了他用力挥动的手上。
火柴熄灭了,只是学生心中好像依旧感到担心。
他又用鞋底小心地踩了踩已经扔到基石上的火柴,然后开心地吐着烟圈,对被扔下的我的失望置之不理,独自从石桥上踱了过去,绕过敕使门,悠闲地走出了可以看见一排排房屋的大路上的南门,走远了。
原来他不是纵火者,只是一个散步的学生而已。
可能只是一个有些孤独,又有些贫穷的青年而已。
对于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的我而言,他的那种谨小慎微并不是我所喜欢的,例如,并非为了纵火,而只是为了吸一根烟就这样胆小地环视四周。
那种学生逃避法规的窃喜,那种小心地踩踏已经熄灭的火柴的态度,简直太过谨慎了。
反正,他的“文化素质”,特别是后来的表现,都不能令我满意。
由于这种毫无价值的素质,他对那小小的火苗也进行了安全管理。
他可能正得意于自己是一名火苗管理者,是一名对社会时刻保持警醒的完美的火苗管理者吧。
明治维新之后,京都城内外的古老寺院很少被烧毁,就是拜这种素质所赐。
即使偶尔失火,现场也会被隔绝、分离,甚至被管制。
之前绝对不会这样的。
知恩院在永享三年失火,之后还遭遇了多次火灾;明德四年,南禅寺本院的佛殿、法堂、金刚殿、大云庵等全都有过失火的情况;延历寺在元龟二年被烧成了灰烬;建仁寺在天文二十一年遭遇了战火的侵袭;三十三间堂于建长元年被毁灭;本能寺则在天正十年的战乱中被烧毁了……
那时,火与火之间彼此很亲近。
火不会像现如今这样被分离、被灭掉,火总可以联合其他火,聚合成无数火。
可能人也是如此吧。
不管火在什么地方,都可以将别的火召唤过来,瞬间连成一片。
各个寺院被火烧毁,都是失火、被牵连或者是战火所导致,并没有留下纵火的记录。
即使像我这样的男子汉,存在于古时候的某个时代,也只能敛声屏气,藏起来等待时机。
各个寺院早晚有一天会被烧毁。
火是丰富且恣意的。
只要等候,火便肯定会钻到空子相继而起,火和火之间会联手将它们应该完成的使命完成。
其实,金阁只是由于很少见的偶然因素才没有遭遇火灾。
火自然而起,扑灭与熄灭都是正常的状态,修建的寺院肯定会遭到烧毁,佛教的原理与规则严谨地支配着地面。
即使纵火,当然也要诉求火的各种力量。
历史学家们,不管是谁,都不会认为是纵火。
那时,世间是动荡的。
1950年的现在,世间的动荡也不减当年。
既然那些个寺院皆因动荡而遭烧毁,现如今的金阁岂能不被烧毁?
我不想去上课,但常常跑到图书馆去。
五月的一天,我见到了我一直回避的柏木。
他看到我躲着他的模样,径直朝我追了过来。
我心想:要是我现在赶紧跑掉,他的内翻足是追不上我的。
但是,这样的念头反倒令我停在了原地。
柏木抓住我的肩膀,不停地喘着粗气。
这时候是放学后五点半左右,为了避免撞见柏木,我从图书馆出来之后,便绕去了校舍的后边,转到了西边简易的教室与高高的石墙之间的马路上。
那里有一片荒地,地上长满了野菊花,有很多纸屑以及空罐子散落在地上,偷偷跑进来的孩子们正在练习打棒球。
他们的喧嚣声越过玻璃门窗,震荡着教室,放学后的教室空无一人,只有布满灰尘的成排的书桌。
我不再继续前行,停在主楼西侧,站在挂有“花道部工作室”牌子的小屋前。
顺着墙耸立着一排排的樟树,夕阳从小屋的屋顶越过,穿过细小的叶影,映照在主楼的红砖墙上。
在夕阳照耀下红砖美丽至极。
柏木气喘吁吁的,将身子倚靠在墙上。
樟树摇晃的叶子,映照在他那副总显憔悴的脸上,投下了神奇地跳跃的影像。
可能是在不适合他的红砖的衬托下才显得如此的吧。
“5100元,”柏木讲道,“到这个五月底,一共5100元。
你的这笔债,只靠你自己还清是越发困难喽。
”
柏木一边说着一边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借条从口袋里——他一直将这张借条随身携带——掏了出来,摊开给我看了一眼。
我刚要伸手拿过来,他便连忙叠好重新放回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