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(3/5)
!”我心想,“我的内心与外界之间这把已经生锈的锁头,即将被巧妙地打开,变成内心与外界的通风口,风将从中自由出入。
吊桶飘然欲飞,一切将像辽阔的原野一样呈现在大家面前,密室马上就要荡然无存……这样的景象马上就要出现,近在眼前,触手可及了……”
我沉浸在幸福之中。
我整整在黑暗里坐了一个钟头。
我感觉有生以来从未有过此时此刻这样的幸福……我忽然从黑暗中站了起来。
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大书院后面,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草鞋,迎着蒙蒙细雨,沿着鹿苑寺内侧的水沟往工地走去。
工地上并未堆放木材,满地的锯末散发着被雨水打湿后的强烈气味儿,里边堆着寺院买来的稻草。
一次买四十捆。
不过,已经快要用完了,今晚只剩了三捆堆在那个地方。
我抱起这三捆稻草,从菜园旁边折了回去。
厨房一片寂静。
当我拐过厨房的墙角走到执事的宿舍后时,那里厕所的窗扉突然发出亮光。
我立刻蹲了下来。
有人在咳嗽,似乎是副司。
不一会儿,我听到了一阵撒尿声。
这声音无休止的长。
我怕稻草被雨水淋湿,于是就用胸脯将稻草盖住。
在微风中摇曳的羊齿草丛中,弥漫着因为下雨变得更难闻的厕所气味……撒尿声停止了,我又听到身体摇摇晃晃地撞到板墙上的声音。
听动静副司还没有完全醒过来。
映到窗上的灯灭了。
我重新将三捆稻草抱起来往大书院的后面走去。
我的财产只有一个用来装随身物品的柳条箱,和一只陈旧的小皮箱。
我早就想烧掉它们了。
今晚我已经把书籍、衣物、僧衣以及零碎的杂物统统都塞进了这两只箱子中。
所以,无须怀疑我办事的周密。
只要搬运途中容易出声的东西,比如蚊帐钩之类的东西,无法烧着的会留下证据的东西,比如烟灰缸、玻璃杯、墨水瓶之类的东西,我便卷进了坐垫,然后用包袱皮包好,分类放开。
还有一床褥子、两床棉被必须要一起烧掉。
我将这些大件行李一点点搬到大书院后门,堆放妥当。
搬运结束后,我才去拆卸金阁北侧的门板。
钉子一颗颗地仿佛扎在松土中,轻轻松松就能拔出来。
我用身体支撑着倾斜下来的门板,这被打湿的朽木表面的潮湿与微涨,碰到了我的脸颊。
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沉重。
我将拆卸下来的门板放倒在身边的地面上。
闪现出的金阁内部漆黑一团。
门板的宽度正好可供一个人侧身通过,我的身体潜入金阁的黑暗中。
突然浮现出一张奇怪的面孔令我不寒而栗。
原来是入口旁的金阁模型的玻璃罩上映出了我的面孔。
我贪婪地注视着玻璃罩里的金阁,尽管那种场合并不合适。
火柴光下,这小巧玲珑的金阁绰约多姿,纤细的木质结构蹲立在一派惶恐不安的氛围中。
这样的景象再次遭到了黑暗的吞噬。
因为火柴燃尽了。
见燃烧后的火柴杆还有一点点的火星,我总是感到担心,就像那天在妙心寺见到的那个学生似的,认真地踩灭了这一点点的火星,这实在有点儿异乎寻常。
接着,我重新点燃了一根火柴。
当我经过六角经堂和三尊像,来到香资箱旁边时,我发现香资箱上面是一排横木条,方便人们投入香资。
这些横木条的影子随着火苗摇来晃去,好像银波在荡漾。
香资箱的后边是鹿苑院天山道义足利义满的国宝级木像。
那是一尊穿着法衣的坐像,左右衣袖拖得很长,右手执笏,笏偏往左手。
双眼睁着,小脑袋剃光了,脖颈缩在法衣的领子中。
它的眼睛在火苗的映照下闪了闪。
不过,我并不害怕。
其实这尊小小的偶像实在凄凉得很,它镇守在自己建造的宅邸的一角,不得不放弃昔日的统治大权。
我打开通往漱清亭的西门。
前面说过,门是左右对开的,可以从里面打开。
雨夜的天空比金阁的内部多些光亮。
潮湿的门扉发出沉闷的吱吱声,将弥漫在微风中的深蓝色的夜气引入门内。
“义满的眼睛,义满的那双眼睛,”我纵身跳到门外,往大书院后面跑去,一路上边跑边想,“一切的行动都要在那双眼睛前进行。
在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死去的证人的眼睛前……”
奔跑时,我放在裤子口袋里的东西发出了响声,是火柴盒。
我停了下来,将火柴盒里塞满东西,就不会有声音了。
裤子另一个口袋里装的是药瓶和小刀,用手帕裹着的,不会发出声音。
夹馅面包、豆馅糯米饼,还有香烟我放在上衣的口袋里的,也不会发出声音。
后来,我进行了机械式的作业。
我将堆放在大书院后门处的行李分四趟运到金阁的义满像前。
首先运的是摘除了吊钩的蚊帐和褥子。
其次是两床棉被,再次是皮箱和柳条箱,最后是三捆稻草。
我将这些东西杂乱地堆在一起,三捆稻草夹在蚊帐和棉被之间。
我想蚊帐最容易着火,便将它半摊开盖到其他行李上。
我再次返回大书院后面,捡起那个裹着不易着火的东西的包袱,直接奔向金阁东边的池畔。
从这里能够看到池心的泊舟石。
在几株松树的遮掩下,将就着能够躲雨。
池面映着夜空泛起微微的亮光,海藻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上面,仿佛一片陆地,仅能从那散落的细小的缝隙中看到下面的池水。
雨无法在水面泛起涟漪。
细雨如烟,水汽蒸腾,池子好像在无限大地向外扩展。
我将脚下的一粒小石子踢到水中,发出的水声非常响亮,简直像要将围绕在我四周的空气震裂开来。
我缩起身子,凝然不动,想用这样的沉默来抵消无意中弄出的声响。
我把手伸进水中,碰上的全是湿乎乎的水藻。
我先将蚊帐的吊钩从泡在水里的手中滑下去,接着是烟灰缸,也交给池水去洗刷,然后把玻璃杯和墨水瓶也用相同的方法沉了下去。
该沉入水底的东西都沉完了。
留在我身边的只有将这些器皿包裹起来的坐垫和包袱皮了。
最后就是将这两件东西拿到义满像前,终于,只等点火了。
此时,我突然产生一阵强烈的食欲,这与我之前的预想正相吻合,反倒让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。
昨天吃剩的夹馅面包和豆馅糯米饼还在衣服口袋里。
我用工作服的下摆擦了一下湿手,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,但是却吃不出味道。
先不谈味觉,我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叫,我慌乱地将点心塞进嘴里。
我万分焦急,胸口怦怦直跳。
好歹吃罢,又捧起池水喝了几口。
……我距最后的行动仅一步之遥了。
为实现这一行动的长期准备工作已全部完成,我正站在准备的边缘,只等纵身一跃即可。
只要一举手一投足,我就会大功告成,如愿以偿。
我做梦也没想到,足以吞噬我整个生涯的广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