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。
“你在烦扰什么?”
沈谣猛然一惊,抬起头恰好撞进沈翀探究的眸子里,轻袍缓带的如玉公子本就生了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,此刻垂首望来,便似桃花临水,风流写尽。
“证父攘羊?亲亲相隐?”沈翀自是觉察出这些日子来妹妹的不对劲,他甚至秘密调查了一番,也隐约猜出沈谣的心思,遂叹气道:“律法尚言:父子之亲,夫妇之道、天性也,虽有患祸蒙死而存之,诚爱结于心,仁厚之至也,岂能违之哉[1]。”
沈谣的目光有些闪躲,显然是沈翀猜到了她心中所想。
“连圣人也觉得亲亲相隐是对的。儒家‘十义’:父子恩,夫妇从,兄则友,弟则恭,长幼序,友与朋,君则敬,臣则忠[2]。又有子不言父过,所以,我这么做是对的,是吗?”沈谣微微抬眼,漆黑的眸子似藏着千言万语,最终她只是抿了抿唇,神情中透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孤寂感。
这还是与沈谣相熟以来,他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对方还只是个孤单的孩子,她也有脆弱无助,迷惘无措之时。
沈翀将她手中的书慢慢抽走,仔细整理了书页,复又为她斟了茶,柔声说道:“‘十义’中,不仅仅包含了“子孝、妇听、幼顺”,还包括“父慈、夫义、长惠”,卑亲属隐在律法中也有提及,但这不是说这都是对的。”
“先来说说‘证父攘羊’孔子口中的直是‘顺理为直’,恶有大小,亲亲相隐是在小恶的基础上,出于伦常的隐瞒是合理而必要,乃不直之直也,故曰直在其中。”
他一边说着话,一边走向西边的屋子,不多会儿手上便又拿了一册书出来,修长的手指三两下便翻到了书中的一段话:“晋邢侯与雍子争赂田,久而无成。士景伯如楚,叔鱼摄理,韩宣子命断旧狱,罪在雍子。雍子纳其女于叔鱼,叔鱼蔽罪邢侯。邢侯怒,杀叔鱼与雍子于朝。宣子问其罪于叔向。叔向曰:“三人同罪,施生戮死可也……[3]”
“你看到了,叔向说三人同罪而不蔽死去的弟弟受贿有罪,孔子同样说叔向‘直’,所以你没有错,但是也有不对,你可以告诉哥哥,哥哥会帮你。”
沈谣呆呆看了看手中的书,又看了看身侧一脸担忧的少年人,一双清澈澄亮的杏目闪过浅浅的水渍,漫天的星光落入眼底。
“哥哥有你真好!”沈谣眨了眨眼,一扫之前的萎靡,复又垂眸,握了握手掌,语气坚定道:“不过这件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。”
沈翀的目光有些复杂,这个妹妹委实坚强的过了头,让他这个哥哥有些挫败无力。
既然已经有了打算,沈谣便不再消沉,晌午还用了一大碗饭,一众丫鬟见此皆眉开眼笑。
秋娘正劝说沈谣再用一碗菌汤,却见青竹并两个丫鬟抱着几匹布进来,说是夫人吩咐给几位小姐赏了做几件夏裳。
“夫人也太偏心了,咱们回回都是捡的其他几位姑娘挑剩下的,这次便是分量也是不够。”
“青禾!”青竹呵斥青禾,怕她口无遮拦,说了不中听的话被夫人知晓,也怕沈谣听了伤心。
青禾原本有些愤愤不平,可看着自家姑娘瘦弱的模样,不由又红了眼眶,“临走时三姑娘看中咱们手中的一匹月华缎硬是拿走了,夫人竟也允了……”说到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青竹小心观察沈谣神色,见沈谣并未伤情,这才稍稍松了口气,忙训斥了青禾几句,末了又哄了哄小丫头,青禾这才止住了哭声。
紫藤院里哪个丫鬟不替姑娘委屈,明明是嫡出的小姐,却还不如庶出的三姑娘得宠。
“左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,我平素又甚少出门,穿不了那么多,况且去岁做的几件新衣裳也都还没穿,你们不必替我委屈。”沈谣是真不在乎这些,但耐不住身边人替她委屈。
用过饭,沈谣便在青竹青画陪同下在院子里走了走,整日里躺着身子愈发疲累,晒晒太阳总是能好的快些。
“姑娘可得养好身子,前几日武家三姑娘给您递了帖子约您端午一起到南湖看龙舟竞渡,您可别忘了。”
沈谣道:“听说她已病愈,此番也算是涅槃重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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