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圈破布外漏出的脸实打实就是副睡于街头,与狗抢食的肮脏模样。光着一双脚,手上都是冻疮,浑身新伤旧伤重重叠叠,露在破布外的,竟是一块好皮都没有。
天潢贵胄沦落至此,也不知是不是死了更干净些。
可是就算是被裹在层层烂泥与血污之下,还是能看出那孩子面相与骨骼皆带着幽兰之貌。尹公昂仔细审视了几眼,更是越发震惊了些,他本以为风斐这个废物最起码会找个榜上有名有姓的杀手来,再不济是哪个身手不错的侍卫,没想到他竟然找了个小孩不说!还是个女娃子!!
“寻个孩子去行刺,简直笑话!!”蓟州都督往日借着身份便行事毫无忌惮,此刻更是显得尤其气急败坏,暴怒起身,便要寻剑亲手劈了身前跪着的废物。
“大人也知那左刺史乃修真之人,寻常人等皆近不得其身。”风斐怎么说也穿着校尉的武袍,迎着刀光牢牢跪着,见劈来的刀顿了顿,知道活命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,即刻抢白:“唯有小孩,才能让其放下防备。”
尹都督在蓟州地头上称王称霸了这许多年,但却仍是个从未入道的普通武人,被这话一说,猛一想又觉得有些道理,当下犹疑不定,举着刀,目露寒光,“你又如何保证她能杀得了那姓左的?”
地上跪着的男子利落而起,附在执刀的男人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。尹公昂目光陡然一变,闪电般去看地上坐着的孩子。
男人眼神几番变换,竟是与之前的愤怒截然不同的震惊与不可置信,“你说的可是真的?”
“下官所说,句句属实。”
两人于是避开了那孩子,转到了后间低声交谈,“左刺史在查大人,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,如若他被杀,大人也逃不了干系。但是这个孩子,即便她失败了,世人皆会以为这是前朝旧怨,查不到我们身上。但若换了别人,刺杀失败不说,左狗弹劾之事更是再难扳回。”
风斐跪得满膝是血,双手却稳稳抱着拳,低伏着身子,轻而缓地劝道:“下官愿赌这一次。”
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,连带着屋内的光线也更晦暗了几分。
高粱深屋下的阴影里,肠肥肚满的都督大人面色深沉,左手下意识地转动手上扳指。隔着纱制的屏风,视线落在了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身上,“她真的是……?”
“定不会错。”风校尉的视线从交叠拱于身前的手背上抬起半寸,两点眸光宛如毒箭。
“你是如何认出来的?”
“属下曾在大幽当过一官半职,当时曾得幸见过一眼。”
“可还有别人……知道她的来历?”
“等行刺之后,下官便把她的身世抖出去,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,绝不会扯到大人身上。”
“很好。”尹都督面沉如水,背着双手,居高临下地盯着屏风后的孩子看,“很好……”。不知是如何,那孩子视线一转,竟然隔着屏风与他对视了。
男人品着这双黑白分明,不沾染任何感情的眼眸,头脑微晃,口中轻念,“左大人呀左大人……这可是你自不量力,竟敢前来挑衅!发生了何事,也怨不得我等呐!”
此时,正值万方一年的冬天,距大幽国破,沧琅铁蹄踏平了南方只过了不出一年,大幽的贵族们四散奔逃,流亡在外者不可计数,沧琅国君连殊妄皇位才刚刚坐稳,旨意便流水一般往下发——大幽余孽,一个不留!
铁骑之下,大幽王族们的血深深浸透了这片他们统|治了千年的土地。只要是被抓到的,无一例外全部被提到了王城外一刀斩首。血淋淋的头颅堆成了山,想大幽繁衍强盛了千年之久,一朝国土易主,整个王族血脉被连根拔起,斩首者能以万计,冲天而起的血腥几乎笼罩了王城数月不息。
连殊妄血洗整个大幽上下的铁腕,几乎令周遭其他国家无不咋舌,毕竟这赤阳陆上国都林立,今日你打我,明日我打你,后宫里几朝的妃子们操着各地方言和谐打牌,这家皇后明日成了那家皇后。将军前线刚跟哪国太子对完线,他日回朝,战场上的对头眨眼成了联姻的盟友。而沧琅军队宁可错杀亦不放过,一时间赤阳陆上整个南境人人自危。
原因无他,只因传说很久以前,凤凰神君陨天而落,为守护人世,逆反天意,与凡人婚配,欲将血脉散入大地。而大幽帝君世世代代与凤神的后裔通婚,血脉之中皆有着上古凤神之力,这也是大幽能在赤阳陆上绵延强盛,国土广阔无边,几乎一统整个南境、千年间丝毫不可撼动的原因之一。
正所谓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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