载潋尚没说话,静心已忍不住了火气,冲上前去便斥责刘佳氏道,“侧福晋,奴才是从前婉贞福晋房里的老人,有几句话必要和您说说清楚!阿瑟姑娘可是府上的贵客,是北洋右翼总兵刘步蟾大人的女儿,皇上都亲下谕旨,对刘步蟾大人家眷从优赐恤,阿瑟姑娘可不是什么下贱的粗使奴才!福晋生前亲口说了要留姑娘在府里,您又有什么资格敢姑娘走?更何况姑娘是我们格格的客,岂是侧福晋能说赶走就赶走的?容奴才说句不中听的,今日福晋大丧,尸骨未寒,上至皇太后与皇上,下至奴才们,尚都悲痛难遏,侧福晋这就安分不住了么?就要拿出当家主子的气势来插手您不该管的事情了吗!”
静心一番话毕,林佳氏与刘佳氏虽都不再说话,可围过来旁观的人却越来越多,殿内众人都是来醇邸上吊唁婉贞福晋的,可却目睹了醇邸自己人之间的冲突,令载潋极为无地自容。
载潋知道载沣命自己先过来是招待客人们的,而不是让客人们来旁观笑话的,便忙拦住静心道,“姑姑您别再说了!您心里难受我都明白…”静心却打断载潋道,“格格!福晋才走,奴才不能看着您受这等人欺负!”
载潋含着泪连连点头,她牵住了静心的手,连连道,“姑姑您的心潋儿从来都懂,只是额娘大丧之日,我不忍令她见如此情状…”静心心疼地看着眼前的载潋,眼圈已红了,载潋令阿瑟领着静心的手,忍痛嘱咐阿瑟道,“阿瑟,你扶姑姑回房里去休息,不必管我了。”
静心仍不想走,阿瑟也拉不动她,她回着头喊了几声载潋,心里头还有火气和不甘,载潋知道刘佳氏正想抓静心的把柄,为了护她,载潋唯有横了心道,“今日我不唤姑姑,姑姑都不用来了!”
静心退后,殿里便真正只剩载潋一人了,其余的人各怀心事,没有人真正是她的亲人。载潋逼迫着自己去独当一面,因为如今阿玛与额娘都已不在了。
林佳氏见载潋身后两个人都走了,也不顾旁人笑话,继续又哭道,“格格,您如何能误解我与贝勒爷一片苦心呢,您是贝勒爷唯一血脉,我们如何会害你!”
刘佳氏也满腹火气地对载潋道,“潋儿,你不要忘了,究竟是谁带你来这世上!就算福晋尚在世,也绝不可能教你不认亲生阿玛!”载潋听到人群中议论纷纷,有人说她进了醇王府便想弃绝亲生阿玛,唯恐自己的亲生阿玛拖累自己的富贵前程。又听到有人小声议论,说她冷血无情。
载潋实在不忍心让额娘躺在棺中见此乱象,便忍着心中极度的悲痛,面向着林佳氏道,“福晋,我随您回去看贝勒爷,您不要再哭了。”
林佳氏一听此话,立时破涕为笑,连连道,“那好那好,格格您若是去了,贝勒爷肯定高兴坏了!病或许就能好了!”载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,转身便走,额娘才去,她就要回“自己家”去看望亲生父亲,载潋想至此处,胸口隐隐作痛,跪在额娘棺前用力磕头,向额娘诉说自己的无可奈何与亏欠之意。
刘佳氏等载潋磕过了头,便上前来劝载潋道,“潋儿,择日不如撞日,你这就随林佳福晋回去瞧瞧贝勒爷吧,贝勒爷久病,你若迟迟不去,可不要酿成遗憾啊!”林佳氏也上前来附和道,“是啊三格格,我们去去就回,不会耽误太多功夫的,贝勒爷见了你就会高兴的!等会儿皇上前来上香,我们女眷也要在外头候着,倒不如借这个空儿回去瞧瞧贝勒爷!”
载潋知道自己是被逼入绝境了,进退不得,若不是额娘尸骨未寒,她真的想好好质问刘佳氏居心何在,可现在额娘尚未入土为安,她于心何忍,让额娘看着自己与阿玛的侧福晋起争执。
载潋跪在原地,背对着刘佳氏冷冷问道,“姨娘会招待好来客的吧?”刘佳氏尽力答是,唯是想让载潋在载沣等人来之前快些离开,不然载沣一定来拦她的。
“我希望姨娘说到做到,若待客不周,便不是我载潋不容姨娘,就是五哥,也绝不会原谅姨娘的过失,姨娘可要思虑清楚了。”载潋冷冷扔下这句话后便起身,随着林佳氏往外走,刘佳氏望着载潋的背影,愣愣地消化载潋丢下的这句威胁,她怕极了载沣会更和自己生分,于是忙去四处尽力周到地招待府上的来客。
载涛见皇上更换孝服久久未好,心里头担心载潋,便去告知了载沣,自己一个人往灵堂大殿内跑,却没在殿内见着载潋,他心里头不禁着急,在人群中看见了刘佳氏便冲上前来问,“额娘,儿子问您,您看见妹妹了么,妹妹去哪儿了?”
刘佳氏见载涛终于来问了,自己的计划就差这最后一步,于是便做出哀痛之状来对载涛道,“儿啊!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惦念你那妹妹?额娘算是看清了她的心,福晋数十年如一日地疼爱她呵护她,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一般宠着,可她…却因见了奕谟贝勒的福晋,就跟着福晋回她自己家了,可见她哪里有分毫孝敬福晋的心啊,哪里将我们视作了亲人呢!额娘都替福晋伤心啊…”
载涛心中一阵悲恸震惊,不敢相信载潋竟然会跟着林佳氏回到奕谟府上去,载涛从小与载潋互换家庭,他小时候在奕谟府上长大,他知道载潋从未与奕谟有过交集,他回府后与载潋朝夕相处,他知道载潋是什么样的心性,载潋怎么会在额娘大丧之日弃醇邸而去,回她从未有过印象的“家”呢?!
刘佳氏哭得气力虚弱,她扶住了载涛的手道,“儿啊,额娘一早便与你说过,没有血亲的,终究是没有血亲的,她心里头不会和咱们亲的,她不是醇邸上的人。”
“额娘!”载涛回过神后忽怒吼了一声,她蹙着眉紧紧盯着刘佳氏的眉眼,质问道,“额娘,妹妹是什么样的心性儿子明白,儿子愿意相信她。您告诉儿子,刚刚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,妹妹为什么会离开?皇上等会儿就要过来了!”
刘佳氏知道载涛聪明,唯恐自己说多了就会露馅儿,索性不开口,只顾着呜呜咽咽地哭,她心想婉贞福晋大丧之日,哭一哭总是没错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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载潋随着林佳氏与贝勒府几个小厮上了马车,一路往贝勒府去,她的心已疼痛得麻木,可她却想不出别的方法来,她唯希望自己今日的委曲求全能换来额娘的入土为安,这些人就不要再在额娘棺前大吵大闹。
马车停稳后,载潋才跟着林佳氏下来,林佳氏领着载潋往里头进,一路赔笑道,“三格格,您将来可要在太后和皇上跟前儿多提提贝勒爷啊,贝勒爷是忠心耿耿的心性儿,只因为这些年来身体不好,才不能在皇上和太后跟前儿尽孝,您可不能让太后和皇上忘了他啊。”
载潋一言不发,只默默跟着林佳氏往里去,贝勒府内建筑同样精致,亭台楼阁并不缺少一样,可府内却寥寥无人,只有些许小厮和丫头们进进出出,福晋回来却都没半个儿女出来迎接。载潋此时才能深刻体会到奕谟与林佳氏膝下无后的悲哀。
载潋随着林佳氏进了两道门,才到一间殿前停下脚步,她抬头见匾额上写“寿安轩”三字,等着里头的小厮忙不迭地出来回话道,“福晋!您快领着三格格进去吧,贝勒爷听说三格格来了,都高兴坏了!”
林佳氏语气欣喜地“诶”了一声,忙领着载潋往里进,而载潋心里却已满是复杂犹豫的情绪,她深知里头的人才是自己亲生的阿玛,可那个人曾经狠心到连名字都不曾为自己取过,她也在李妈妈口中听到过零星碎片,她知道当年还年轻的奕谟,对自己并不好。
载潋的脚步逐渐变得沉重,她看见一个面色苍白、虚弱无力的男人由小厮们扶着靠在榻边,目光里全是泪水,怔怔地望着自己走来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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