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琼明神女录】(12)(4/5)
妇人宠溺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,过了片刻,悠悠叹息道:“只是等小春山成了仙人,还会念着家里吗?”
孩子想也不想说道:“当然啊。
家里这么好。
哪里都不如家里。
”
孩子看着外面院子里的积雪,如果不是今天府里来了一帮仙风道骨的客人,他现在就正在和丫鬟们堆雪人玩呢。
等自己行了拜师礼,就要正式成为那个人的徒弟了。
然后就要去山上了。
他很舍不得。
但是父亲却好像很高兴。
中年妇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,将他往怀里搂了一搂。
恋恋不舍。
风雪飘摇,寒风刺骨,他默然行走在霜雪之中。
人间不比山上宁静。
即使雪再大,也掩盖不了一座老城的疮痍。
叶临渊撑着伞停下了脚步。
一个七八岁来岁大小的小女孩被从府邸推出来,门府轰然合上,那个小女孩一边用冻得通红的手用力锤着门,一边抬起袖子擦拭着滚滚而下的泪珠。
小女孩敲了很久的门,像是精疲力竭了,她跪坐在门外的雪地里,眼眶通红。
一件单薄的布衣如何能笼得住霜雪,小女孩艰难地从雪里站了起来,向着一条巷子缓缓走去。
哋址发咘頁4V4v4v.cōm雪很深了,所以她走的每一步都很慢。
叶临渊叹了一口气,人间百态,终于比不上山上清修,心无旁骛,心中唯一执念,便是证道长生。
叶临渊没有因为一个可怜的少女停下脚步,他向着另一条街道缓缓走去。
寻常人家的袅袅炊烟,柱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妪,穿着新衣裳放爆竹捂着耳朵的孩子,排队领稀薄救济粥的乞丐,寺庙里传来的念经声,每年这个时候,求香拜佛的人总是很多。
还有失意不得志的读书人散落在雪地里的文稿,叶临渊随意捡起一张,捏着一角看你了一眼:寒暑不知归乡意,两鬓蹉跎似旧题。
叶临渊轻轻摇头。
这时,寺里的钟声敲响了,人群一拥而入。
仿佛对于新年所有的寄托和愿景,都升腾在神佛面前青色的烟火间。
烟火袅袅,钟声不绝。
伞面上覆上了一层细细的雪。
叶临渊看着这个久违的人间,怅然不知所想。
他一步步地远走在巷子之间,兜兜转转,脚印与路人相叠,再也难以辨认。
夜渐渐落下,茫茫白雪铺成一片银亮,有的则被贵门华灯照得富丽堂皇。
在某个拐角处,叶临渊又看到了那个女孩,那个女孩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,稻草铺在她的身上,哭过的眼睛红肿无光。
每天冬天城里都会死去很多人。
习以为常便成了平常。
叶临渊忍不住走到小女孩身边,问道:“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?”
小女孩看着这个突然走到面前撑着伞的青年人,眼里氤氲泪水,没有说话。
叶临渊看到她冻得苍白的嘴唇和被冰霜覆盖的睫羽,轻轻叹息。
他蹲下身子,拍了拍少女的脑袋。
仙人抚顶。
少女忽然觉得不冷了,她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青年人,怯弱地缩了缩身子,虽然不知道这位面相年轻却目光沧桑的人做了什么,但是她还是小声地说了句谢谢。
叶临渊又问:“你没有地方去了吗?”
小女孩咬着嘴唇,低下头,她本来玉嫩的脸蛋被摸了许多脏兮兮的炭黑,一身破旧的衣服甚至不能将她包裹住,他能看到小女孩手臂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淤青。
“我爹死了。
”小女孩开口说话了。
小女孩断断续续道:“我娘让我去给李家干活,要我乖乖听话,如果被赶出来就不要回家了。
我在李家做了三个月了,本来好好的。
可是他们小姐忽然说我偷东西,打了我一顿,然后把我赶出来了。
”
叶临渊看着小女孩微微颤抖的肩膀,早已通明的心境中竟有一点苦涩,他没有问小女孩是不是真的偷东西了,这毫无意义。
他只是轻声问道:“你叫什么?”
小女孩闭着嘴低着头,不肯出声。
叶临渊又问:“你没有名字吗?”
小女孩过了许久,才说道:“我娘说……我娘说我是……赔……赔钱货。
”
“赔钱货?”叶临渊轻轻呢喃,忽然笑了,他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,说道:“原来姓裴啊。
”
小女孩抬头看着这位先生,一脸茫然。
无论她之前姓什么。
从此她便姓裴了。
叶临渊笑了几声,他对着小女孩伸出了一只手。
他很年轻,可那只手却出奇地宽厚,结着重重的茧,交错着深沉的掌纹。
小女孩没有动弹。
叶临渊说道:“随我回家吧。
”
小女孩摇了摇头:“不行。
”
叶临渊忽然很想问一句:你知道我是谁吗?但是一想,又觉得太失身份了,理了理思绪,说道:“你不想过衣食无忧,三餐温饱的生活吗?若是你天赋资质足够,还能去求一遭凡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道,而且山上也没有欺压奴仆的主子,你只需要当做是自己家就好,想要什么就取什么,也没有人会问你是不是偷了东西。
”
小女孩抬起头,那双灰暗的眼睛又泛起了光,她似乎动摇了。
但是沉默了许久,小女孩还是摇了摇头。
这是叶临渊这辈子最大的一次碰壁。
俗家子弟,任你家中富可敌国亦或是高官厚禄,都把成为自己门下弟子作为荣幸,而这个几乎要冻死的小女孩却一而再地拒绝了自己。
叶临渊自嘲地笑了笑,他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为什么。
”
小女孩哭着说:“李家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给我……家里已经快吃不上饭了。
”
叶临渊安慰道:“你跟我走,你包括你的家人,都不会愁吃不上饭了。
”
“骗人。
”小女孩目光闪躲。
叶临渊笑道:“我为什么要骗你一个小丫头?”
小女孩说道:“我娘说,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平白无故对自己好的。
”
叶临渊伸出的手依旧没有缩回去,他想了想,诚恳说道:“那你是要冻死在这个风雪之夜里,还是选择和我去山上?”
小女孩眨了眨眼睛,茅草很冷,衣服很冷。
她也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,搭上了他的手。
叶临渊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雪夜里,已经饿了许久的小女孩忽然腿一软,跪倒在了雪地里。
叶临渊看着双膝没入雪地中,正挣扎着竭力出来的小女孩,忽然心头一动,一板一眼地说道:“你这样算是行了拜师礼了。
你以后就正式是我徒弟了。
而且还是大弟子了。
”
小女孩又是一脸茫然。
过了片刻,小女孩似有所觉,忽然对着中年道人磕了个头,口中喃喃道:“见过师父。
”
叶临渊不自禁笑了起来,他将伞放在了雪地里,用双手抱起了小女孩,朝着邓家的大府走去。
大雪更深,悄无声息地飘落,华灯初上的夜里,小女孩的家不知道是陋巷中的哪一户。
雪花落在了叶临渊乌黑的头发上,沾濡在他的鬓角,眉眼,似是白发苍苍,小女孩忽然抬起手,替中年人轻轻弹去她鬓发上的霜雪。
那一刻,她的眸子很明亮。
叶临渊也不嫌弃女孩脏兮兮的手,只是淡淡微笑。
那条陋巷上的故事也很快消失在下一个拐角,唯有雪地里那柄被风吹动的纸伞悠悠诉说过往,大雪无声,一点点淹没了他们的脚印。
爆竹声噼里啪啦地炸响,散入开年的风里,化作新一年的祥瑞。
岁岁年年,年复一年,一如从前……转眼又是多少年?
…………往事铺面而来,五百年的光阴仿佛不复存在,音容笑貌都犹在昨日。
思绪万千,不过弹指一瞬。
林玄言重伤的身影即将重重砸落地上。
那一刻,他忽然心生灵犀。
他闭着眼,一股极其熟悉的剑气在肺腑之中陡然燃起。
仿佛一道耀目的火星暴起,心境顷刻通透,剑骨滚烫。
林玄言下意识地默念了一声:“剑行!”
五百年前的那个人和如今的少年仿佛重叠在了一起。
他的身影没有再下坠,他悬停在了空中。
一把笔直的剑托住了他的背脊,嗡嗡颤鸣,仿佛寂寞了千万年。
一剑南来。
从寒宫剑阁至承君城此剑,千里取剑,心意至剑至。
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肩后,握住了那把剑。
剑气迸溅,将雨幕蒸腾成空濛雾气,剑光惊艳照彻眉眼。
他握着那柄剑,望着剑上熟悉的纹路,望着剑刃上那六十二处深深浅浅的缺口。
像是五百年岁月川流不息,故人蓦然相逢。
季婵溪望着那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剑,只是感受他的气息便明了,此刻林玄言的境界对比自己,只高不低。
林玄言望着剑,低声道:“羡鱼,好久不见。
”
他不管语涵会不会生疑,不管其他人会怎么想,此刻他握住了剑,便觉得一切都可以斩破。
就像五百年前那样。
两道白线撕开雨幕,天地仿佛一座倒悬的海,随着两道忽而而起的白线荡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巨大涟漪。
林玄言和季婵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之中,空中唯有两道时而湮灭时而隐现的白色雨线,交击窜动,带着极其可怖的威能。
即使是化境的强者,都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轨迹。
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人认识那把剑。
岁月隔了太久太久。
不过即使是五百年前,也极少有人见过。
但是裴语涵认识。
她还时常把玩那把剑,剑上的每一个纹路,每一个细小的缺口她都记得。
大雨如注,被道法隔绝在上空。
可她忽然像是淋了三天三夜的雨一样,失魂落魄。
她痴痴地望着握着剑的林玄言,清丽的容颜早已泪流满面。
雨水在空中渐渐地被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,漩涡之上,时而出现季婵溪黑裙的娇小身影,时而出现握剑而去的白衣少年。
两人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交击了多少次,两人的身上也不知道添了多少道伤痕。
但是谁也没有认输。
一声金石摩擦的尖锐响声如鹤高唳。
双方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了雨幕之中。
雨水再次落在,在他们身上溅成了濛濛的雾气,雾气带血,腥味逼人。
像是带着某种默契。
林玄言和季婵溪同时默念道:“去!”
林玄言手中长剑脱手而出,季婵溪身后法相也冲入了雨幕中。
剑与法相隔空缠斗。
林玄言和季婵溪气机相锁,没有法器倚仗之后,两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修为一样,身子极其微弱。
即使如此,他们也没有只是干等着剑与法相战出结果,季婵溪右步向前,一拳直来。
林玄言侧身闪躲,右手外捋,企图擒住了季婵溪挥舞而来的拳头。
谁知季婵溪忽然收拳,左拳击出,直打腹部。
林玄言左手作掌,横斜格挡,拳腕交击,拧转纠缠了一番之后林玄言陡然侧踹,直攻季婵溪的腰肢。
季婵溪竟然不闪不躲,右手猛然挥下,荡开防守。
一拳硬生生地砸在了林玄言的胸口。
林玄言吃不住力,后退了三步。
季婵溪不管吃痛的腰肢。
乘胜追击。
一拳直击面门。
林玄言眼神中闪过一丝隐忍之色,他不动声色地右侧过身,外捋抓住了季婵溪攻来的右手腕,随手右手捋抓少女的右上臂,身体左转,右脚向左上步,顷刻间背对季婵溪,竟然将她扛到了肩上,季婵溪扭动娇躯,一时间无法挣脱,林玄言咬牙切齿,猛然用力,双手向前向下拉扯少女的右臂,一下子将少女摔在了地上。
季婵溪想要挣脱起身之际,林玄言身子猛然压上,季婵溪反映极快,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