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(2/5)
觉金阁便不只通过我的眼睛,好像还通过我的头颅深深地向里渗透似的。
这样的头颅遇到烈日会发热,遇到晚风又会变得凉爽。
“金阁呀!我终于来到你的身边住下了。
”偶尔,我会停下手里的扫帚,喃喃自语,“不一定现在就要实现!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亲近我,对我诉说你的秘密。
你的美,可能只差那么一点便能清晰可见,只不过目前我还没有看到。
希望比起我想象中金阁的美,现实中金阁的美看起来要更加清晰。
还有,如果你是世间特有的美,那么请跟我讲,你为何如此美,为何要美得如此与众不同?”
当年夏天,前线时不时传来战败噩耗,金阁在如此环境中,反而看起来更加熠熠生辉。
6月,美军在塞班岛登陆,盟军联合部队奔走于诺曼底郊外。
金阁参观的人数明显减少,金阁似乎一直安享于这样的孤独和寂静。
战乱与不安,尸横遍野、鲜血横流,自然令金阁变得更美。
这是因为金阁原本就是因不安而修建的建筑物,是以一名心底黑暗的将军的意图修建而成的建筑物。
在美术史家眼中只看到样式的折中,其三层的参差设计,显然是在探索一种能呈现出不安的这般模式。
金阁如果是以一种安定的模式所建,很显然,便会早就承受不住那种不安而崩塌了。
尽管如此,我依然停下了手里的扫帚,无数次仰望金阁,我感觉能够安然存在于那个地方的金阁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
在我的记忆中,陪着父亲前来拜访的那个夜晚,那时的金阁并没有让我产生这种感觉,然而只要想起从今以后的漫长岁月中,我将常常见到金阁,便感觉实在是不可思议。
以前我在舞鹤时,一直感觉金阁就位于京都的一角,永远都在那里。
但是,现在在这里住了下来,我便只能在眺望的时候才能看到金阁。
晚上在大雄宝殿睡觉时,我感觉不到金阁的存在。
因此,我每日都要无数次地眺望金阁,还总被师兄们取笑。
不管看几遍,我总感觉位于那里的金阁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。
在眺望之后,要返回大雄宝殿时,我转过头想再看一眼,那金阁却仿佛欧里狄克[10]那样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一天,打扫完金阁周围之后,避开越来越毒的太阳去了后山,走在去往夕佳亭的小路上。
当时还没有开园,四处空无一人。
可能是舞鹤航空队的一队战斗机掠过金阁上空,发出压顶的轰鸣声后,又飞走了。
后山有一个布满水藻的寂静的池沼,叫安民泽。
池子中央有一座小岛,叫白蛇冢,岛上耸立着一座五重石塔。
清晨,小鸟在那啁啾鸣啭,却不见踪影,动听的鸟鸣声响彻整片树林。
池沼前面长满了茂密的夏草。
那片草地与小路被低矮的栅栏隔开了。
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正躺在这片草地上。
他身旁矮枫树边有一把竹耙子。
少年一跃而起,那气势仿佛拂去了周围笼罩着的夏天清晨的潮气。
他看到我说道:
“嘿,是你啊!”
这个姓鹤川的少年,是昨天晚上经别人介绍才认识的。
鹤川家住在东京近郊的祖福寺,家中送过来许多学费、零用钱及粮食等物。
家人只是为了让他体验一下弟子的学习生活,通过住持的关系把他送到了金阁寺。
他暑假回家看望家人了,昨夜提前回到了寺院中。
鹤川一口地道的东京口音,是我秋季即将入学的临济学院中学的同班同学。
他那疾速伶俐的口齿与快乐的谈吐,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让我感到害怕了。
现在只要听到他讲“嘿,是你啊”,我便一下子说不出话来。
可是,他好像将我的沉默理解成了一种责怪。
“不必打扫了,何必那么认真,只要有游客来又会弄脏。
再说,也没有多少人到这来。
”
我笑了。
对有的人来说,我这种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无奈的笑,也许就成了引发亲近感的缘由。
我就是如此,对自己带给别人的印象细节从来不负责。
我跨过栅栏,坐在了鹤川身旁。
鹤川横躺在草地上,弯起胳膊当作枕头。
他的双臂外侧被晒得黝黑,内侧却非常白皙,连静脉都清晰可见。
早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,投射在淡绿色的青草上。
直觉告诉我,这个少年可能不像我一样热爱金阁。
这是因为,我不知在何时将对金阁的偏执,全都怪罪到自己的丑陋上。
“听闻你父亲去世了?”
“是的。
”
鹤川灵活地转动一下眼珠,明显露出少年独有的那种热衷于推理的神色,说道:
“你非常喜欢金阁,是因为只要看到它,便会令你回忆起自己的父亲吧?比如说,因为你父亲也十分喜欢金阁。
”
他猜对了一半,但是这种推理对我来讲毫无作用,我依旧面无表情。
我对此感到一丝得意。
如同喜欢制作昆虫标本的少年那样,鹤川也喜欢将人的感情分类,整齐地放到自己房间精致的小抽屉中,时不时将其取出,进行实地检验,他喜欢这样。
“父亲去世,你对此感到十分难过吧,所以,你很沉默。
昨夜我们第一次见面,你便给我这样的感觉。
”
我毫无反感的情绪。
他说我沉默,我也这样想,于是心里感到慰藉和自由,便不假思索地说:
“我并没有感觉到伤心!”
鹤川扇动着他那令人讨厌的长睫毛,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道:
“哦?……如此来讲,你憎恨你的父亲,最起码你很讨厌,是吗?”
“不能说憎恨,也说不上讨厌……”
“哦?那为何不觉得伤心呢?”
“我也不知道!”
“匪夷所思!”
鹤川遇到了难解之谜,再次坐起身。
“也许是有比这更伤心的事情吧?”
“你指的是什么,我不是很清楚。
”
说完,我又自我反省:为何总是喜欢让别人对自己产生疑问呢?对我自己而言,并没有什么难理解的,这是很显然的事情。
我的感情也会如同口吃一般,总是跟不上需要。
最终,父亲去世这件事,与伤心这件事相互独立,毫无瓜葛,也不会互相侵犯。
常常因为差了一步或迟了一点,我的感情和事件又开始回到杂乱无